烘云托月桂花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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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，是酒季。

有菊黄蟹肥，正当热一些好的花雕来吃；也有北京人贴秋膘吃烤肉，此时最适口的，当然是清香型的二锅头。迎接秋日丰收的不仅是农业区，比如青海、西藏的牧区，过了立秋，牧民们就合计着，准备烹羊宰牛。此时之乐，自然是“会须一饮三百杯”，喝的一定是青稞酒。

当然，“一饮三百杯”本身就是太白的酒后狂言，相当于“意淫三百杯”，实则，以李白的酒友兼诗友杜甫为例，杜甫见到分别二十年的老友卫八先生，两位只不过是“十觞亦不醉”而已，再多饮些，必定双双醉倒也。

大约在秋季，如果朋友分别，无非“欲行不行各尽觞”，感情深，一口闷，朋友分别，干了一杯酒。似乎很痛快，实则很惆怅。

团圆时刻，似乎很少有这么干脆的痛饮。即使岳武穆的理想——“直捣黄龙府，与诸君痛饮耳”，无非是在赢得最终胜利的那一刻，和抗战岁月来一个告别。假若岁月静好，假若山河寂静，那就不如全家团聚，在八月十五分享一个月饼。而这样的美好时刻，用来送月饼的，似乎更多的是茶。比如普洱，号称解腻，已然钻进许多月饼礼盒中，如同速溶咖啡礼盒中，必备的一盒伴侣。

月饼，特别是广式月饼，大油、高糖，以茶佐之，解腻，爽口，似乎不错。可我个人感觉，秋天不是品茶的佳妙季节。

每年清明过后，我的芜湖“道友”李民，会为我代买些毛峰。“一道苦，二道涩，三道虽甜不堪折。”芜湖顺兴茶叶店的老板张臣文跟茶打了一辈子交道，他对李民说的“一道”、“二道”、“三道”，是春茶、夏茶和秋茶。在他的眼里，秋茶是最好的茶。然而，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。张老板说，在他老家黄山，茶农不会因为秋茶最纯最甜而去采摘。为了保证来年春茶的质量，秋茶再好也不能摘。换句话说，这市面上，根本少有正宗上品的秋茶。

当然，这些春茶、夏茶、秋茶，只绿茶而论。至于普洱、红茶之类发酵茶，在我看来，本就是茶中下品，无法与清明谷雨时节的绿茶相媲美。故而，如今月饼礼盒中的茶礼，不用也罢。

反倒是醇酒，堪配广式月饼。

比如云腿馅月饼，如果配了张裕解百纳，才是妙搭。一个是云南产的火腿，鲜香厚重；一个山东产的蛇龙珠葡萄，清韵悠扬。一个经过反复调馅，精工细致；一个经过发酵，再调配以赤霞珠等不同品种，滋味变化多端。两相搭配，是为中国特产，却又赋有欧洲风格。

再如我最喜爱的广式椰蓉月饼，个人觉得与气泡酒同享，是为妙搭。也未必是法国香槟，就算是烟台产的气泡酒，与广式椰蓉月饼共同融入口腔，甜而酥麻的口感，那不就是真正的秋天的味道么？

还有广式豆沙月饼，就该配上乘的绍兴花雕。这算是适合女性的一味搭配。豆沙甜香细腻，花雕醇香四溢，并且能冲淡豆沙月饼那略显任性的甜，而将这甜蜜的滋味，改作回甘。

至于苏式月饼，只需看那酥皮窸窸窣窣层层脱落的样子，想来，唯有桂花陈与之搭配，方显其细致韵味。可以这么说——苏式月饼和桂花陈，都是必须细细品味的东西，如若一味追求大快朵颐，则自有外表华丽的广式月饼，或者酒香飘逸的葡萄酒、黄酒甚至白酒伺候着。而如果在一个烘云托月的夜晚，见白云飘过树梢，天际一抹微红，低头吃的饮的，最好是苏式月饼配桂花陈。

苏式月饼用油纸包裹，由于酥皮容易脱落，在今日里的市场接受度，远不如广式月饼。特别是作为礼品，其卖相，比广式甚至潮式月饼，都要相差甚远。然而，苏式月饼自有一番体己滋味。比如那酥皮落处，小饼嚼如月，中有酥与饴，味道是一层层探出来的，如同古代娇娃的步步生莲，如同《清明上河图》的散点透视……

至于桂花陈，北京名酒。清初潘荣陛在《帝京岁时纪胜》一书中曾写到桂花陈——“于八月桂花飘香时节，精选待放之朵，酿成酒，入坛密封三年，始成佳酿，酒味香甜醇厚，有开胃、怡神之功……”如今的北京桂花陈，与潘荣陛所叙，又有所不同，据说是用白葡萄酒为酒基，加入桂花等香料，调制而成。此制法，怎么看怎么像北京人爱喝的香片——绿茶，加茉莉花窨制而成，俗称茉莉花茶。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毛泽东。虽然定都北京，可1949年以后，毛泽东喝的最多的，仍是西湖龙井。茉莉香片，非其所爱。不知他若“问讯吴刚何所有”，希望吴刚捧出的桂花酒，是潘荣陛所说用桂花酿造之酒，还是白葡萄酒基加桂花“窨制”之品呢？毛泽东填词《蝶恋花·答李淑一》作于1957年5月11日，暮春时节，杨柳轻飏是有的，却不是最适合饮桂花酒的时节。 当然，毛泽东在中秋节也给人送过月饼。新华网上有一篇文章，如此写道： 1945年秋，毛泽东在重庆与蒋介石谈判期间，前期住在红岩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，但很不方便。经过周恩来的协调，张治中将自己位于市区上清寺的桂园官邸临时让出，作为毛泽东会见中外人士的场所。于是，毛泽东白天在桂园办公、会客、休息，晚上仍回红岩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。中秋节前，毛泽东让警卫齐吉树告诉办事处副官朱友学，准备月饼、酒水等礼品，要送给在桂园的国民党宪兵及工作人员。毛泽东还特别交代：有多少人就准备多少份，一个也不能少。中秋之夜，毛泽东在桂园会客厅热情接见了宪兵及工作人员。 秋天，吃月饼的季节，合家团圆的季节，在送出了月饼和酒之后，一场决定中国前途与命运的大规模战争，却不可避免了。